第六十二章 解冤仇(上)(2/2)
蓑衣人抓住时机,弹身而起,抢到白杨儿跟前,一手抓住剑锷夺刃,一手竖掌为刀击向对方手腕。
咔!
这是骨裂的脆响。
要在钱唐街面上混出头,狠字当先,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这剧痛竟反倒激起白杨儿的蛮性,他紧握剑柄愈发死力,无视剧痛,拼命把剑往自个儿方向扯。
却不料。
蓑衣人手腕突兀一翻,转拽为推,借着白杨儿的拉扯,倒把剑首化作一柄小锤,往对方咽喉迅猛送去。
触不及防,白杨儿只勉强含起下巴。
下一刻。
先是一痛,继而满嘴塞入铁锈味儿,头骨剧颤晃得两眼发昏,脑浆像是煮沸的肉汤翻腾不休,教人恨不得立刻兜头睡去。
然而,不能晕。
他用尽最后神志咬住舌尖。
再度清醒。
发觉自个儿已松了剑柄,又退了两步。
遭了。
惊惶抬头。
刺入眼中的是蓑衣人挥起的一道潋滟冷光。
白杨儿踉跄几下,不可置信地垂下头,
胸腹处,一道狰狞的豁口下,隐约见
着颤动的内脏。
他怔怔要去捂。
剧痛迟来,霎时攫去了所有的气力。
身子晃了晃,终于又踉跄几步,无力伏倒在了堂子中间那口大锅的锅沿上。
脏器与血水顺着豁口垂入沸腾翻滚的肉汤,顿有血沫冒出锅沿,扑入火中。
“呲呲”声响里。
火光骤然一高,映得堂下各色面孔赤红一片。
喵嗷
黑猫似被火光所惊,发出凄鸣,叼着一块带骨羊肉,蹿出门去。
在场的汉子们这才惊醒,翻腾声、惊喝声、怒骂声……一时纷乱。
蓑衣人并不搭理,只守住大门,挑起一把酒壶,昂首牛饮。
待他一口饮尽,又重重擂了两下胸口。
堂中混乱已然平息,汉子们个个操持起兵刃,冷冷逼视。
被拱卫在中心的罗勇一把推开手下,拿过一把朴刀,跳下堂前。
先皱眉瞥了一眼那白杨儿,他还没死透,喉咙里“嗬嗬”有声。
“可惜了一锅好肉。”
他冷冷一笑。
“法王爷爷立庙在即,我在这宅子设宴好些日,便是等有那不甘心的狗急跳墙,没想许多日,有种的只你一个!”
又上下打量几眼蓑衣人。
无声杀人又孤身入席,诚然是个有本事有胆气的豪杰,可在场的有胆子有本事的又岂止一个
终究双拳难敌四手。
豪杰
也是会死的!
罗勇狞笑着扯下披在身上的短衫,露出一身坚实的筋肉。
“你倒生着一副好胆,等我剥取下来,看看能顶几斤好肉!”
蓑衣人的回应很简单。
他丢开酒壶。
关上大门。
锁上了门闩。
在双方对峙的中间,白杨儿在五脏被烫煮的剧痛折磨中作出了最后的挣扎,锅口因此斜倒,滚烫汤水扑出浇灭了熊熊薪火。
嗤
堂中顿时昏暗。
…………
紧闭的房门前。
猫儿挑了粗汉的尸体做餐盘,碧绿的双眸似暗夜里的明星闪闪发亮。
它时而低头享受羊肉肥美的膏脂,时而抬头张望。
尖尖的耳朵一颤一颤。
屋内昏暗的光将许多模糊的影子投映在门扉的窗纸上,像一出杂乱的皮影戏。而激烈的种种兵器交击声、人的怒骂哀嚎声、物件破裂声、烛台翻倒声便成了最好的配音。
当猫儿吃了好肉,开始专心对付骨头。
屋内愈发昏暗,窗纸上只剩朦朦一层微亮。
声音也少了激烈,还多了不同的声响。哭诉声、爬行声、指甲划过木门的抓挠声以及血液泼洒声。
而当猫儿啃净骨头,开始梳理胡须。
屋内已然一片黑暗,房间里只剩下些个喉咙里的嗬嗬声,嘴里包了水似的含混话语声,还有细线般断续的哭泣声。
都很微弱,但聚集起来,恰似夏夜虫子的合鸣,扰人清梦。
好在,另一个声音及时加入进来。
卟,这是利刃刺入肉体声。
呲,这是血液向外喷溅声。
每“卟呲”一下,“虫鸣”就衰减一分。
如此。
卟呲。
卟呲。
卟呲。
屋里渐渐安静,安静得好似庭院里贴着地砖浮动的霜雾。
猫儿突然竖起耳朵,抖动几下,然后藏起了星子一样的眸
子,跃上屋檐,消失不见。
门扉的窗纸上慢慢显出光亮。
…………
蓑衣人拨亮柴火。
光芒慢慢扩散。
照亮了满地的血污,遍布的尸骸,以及面色惨白的罗勇。
他还活着。
躺在血泊里,头枕着不晓得属于哪个的半截残躯,四肢都折成三折,脸上冷汗淋漓,偏偏把牙关绷紧了,一丝儿痛也不漏出来。
但当蓑衣人丢下柴火,起身到了角落的屠宰桌前,上头摆放着种种刀具。
切肉的,剔骨的,大小不一。
罗勇终于变色。
“好汉!”他的嗓子打着颤,“你的能耐,我罗勇服了!要钱,要名声,双手奉上。却要晓得我兄长是法王认下的子侄,你若杀我,便是杀法王儿孙,定与你不死不休!”
蓑衣人不为所动,仔细挑出把剥皮小刀,脚步轻快走向罗勇。
教他话语愈加急切,吐字太快以致含混。
“等等!好汉!大爷!有话好说。”
“你为何事而来”
“东瓦子的曲定春”
“文殊坊的阮家”
“姓范的木商”
……
他一连吐出许多名字,得到的只有蓑衣人一贯的沉默。
直到。
“富贵坊”
蓑衣人步子顿了顿。
“富贵坊!”罗勇大喜,带着哭腔叫唤起来,“误会!全是误会啊!我们是想放火,却只打算点几个烂棚子,吓唬吓唬穷……父老,谁想起了一阵妖风……对!妖风!平白无故哪来如此厉害的风,定是有旁人作祟,有人作祟啊!”
他的哀求没能阻止剥皮小刀点点逼近。
罗勇彻底哭出了声,眼泪鼻涕淌了一脸。
他绰号“天不收”,无非是说其言行嚣张跋扈,早该横死,却几番死里逃生,这是老天爷也收不走他的性命。
顶着这样的名号,在生死关头竟表现得像一只老鼠。
着实可笑。
可是。
既然如此怯懦。
在方才,自个儿被折断四肢无法动弹,生生看着、听着同伴一个个被宰杀,却如何能一声不吭呢
罗勇犹自在苦苦哀求。
他面朝着蓑衣人,目光却聚焦在其身后。
门扉无声打开小缝,渗进来质感如砂砾般的灰烟,它在空气中蜿蜒、伸展,而后凝结成两支好似人的手臂又似昆虫节肢的钩刃。
静静地、悄悄地、没有一丝声息地从身后要将蓑衣人拥住。
有风渗入屋内,拉扯火焰摇动光影,大堂最上首空置的主位案桌翻倒,一卷名为《十方威德法王总摄凶煞百鬼真经》的经书由之打开,风翻动扉页。
在某页称颂鬼王座下一位使者处停住。
恶魇使者。
有形无质,随风入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