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番外,成蹊篇1(1/2)
成蹊篇1
能到竹石岭中学就读的都是“红二代”,“地富反坏右”的子女不可能得到推荐。比成蹊早一年就读的哥哥黄净尘,在她进校时,就偷偷告诉她,每个班都有两三个“黑五类”,靠关系或金钱得以入学的。成蹊问具体是哪几个,净尘说没有证据不好说,但黑五类都有个特点,比较安静,不争先进,不太喜欢与同学交往,基本不参与活动。
受柳绦熏陶,成蹊也很安静,也不喜欢和同学交往,更不热衷参加活动。成蹊是性情使然,和出生无关。她觉得同学们大都很傻,很多不如黄庄小学的孩子识字多。搞批判斗争却非常踊跃,还不限于校内,常参与镇上各单位的游行批斗。
在竹石岭中学,成蹊无疑是最出色的女生之一。班主任刘季语老师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干净灵秀的女孩,正好女生宿舍拥挤,便将她和另外班的一个女生安排到空着的教师宿舍。
成蹊从小就在城里待过,生活条件绝不差于镇上孩子,几乎没做过农活,古文诗词懂得很多,浑身便透着一股不一般的气息。开学不久就被选为班长,却被她拒绝,理由是她舅妈曾被当作“孔孟分子”批斗过,不适宜担任。这种难得的坦荡,让刘老师更加刮目相看。当晚便找她谈话,问她为何要自爆隐私,这样做很危险。她说是舅妈的指示。
听说成蹊的舅妈是柳绦,刘老师苦笑点头:“柳主任一直监管着竹石岭,那场批斗纯粹是个错误。你不必在意。”
成蹊说:“舅妈不允许我做学生干部。”
刘老师笑了:“你咋只听你舅妈不听父母呢?”
成蹊说:“舅妈就是我亲妈,我户口也在舅妈名下。我爸牺牲后,我和哥哥就过继给了现在的爸妈。”
刘老师摇头:“以后尽量不要和别人说家事。挺聪明的,咋就这么实诚呢。”
成蹊说:“这又不是什么秘密。我不说,别人也很容易打听到。”
刘老师感叹:“原来是柳主任的亲生女儿,难怪这么好。”
没多久,成蹊发现班上有个和她一样安静的男孩,叫马梓健,衣作也和她一样干净整洁,可见家庭条件不差,据说是骨肥厂主任的儿子,不是“黑五类”。身材和哥哥净尘差不多,高高瘦瘦的,五官比净尘耐看,成蹊很快偷偷喜欢上了。
马梓健是走读生,且少言寡语,能接触的机会基本都在众目睽睽之下,成蹊的喜欢便只能憋在心里。不能示爱不等于什么都不能做,成蹊就更加用心收拾自己,不再总穿同学们流行的军装,也不再一成不变只编两根辫子,有时会编一根垂到背后外衣里,有时散开来垂到胸前,同样包到外衣里。
成蹊由此收到一些莫名其妙的字条,有“团结一致,打倒走资派。”有“阶级斗争不能忘,抽空一起讲一讲。”有“千言万语总要说给党听,两种打算终归一颗红心。”有“同心协力,携手并进,建设社会主义。”
找成蹊说话的逐渐增多,成蹊一改往日的冷淡,尽力含笑作答。眼睛忽闪忽闪的,装不谙世事。假日回家,当成笑话说给柳绦听。
柳绦一点都不觉得好笑,直接问她喜欢上谁了。成蹊连忙否认,说个个都傻傻的,没一个看得上眼。柳绦冷哼,正告她不要高估自个,不要把同学想得那么简单。有喜欢的就要争取,女人是为了取悦男人而生的。成蹊问:“要是选错了咋办?”
柳绦:“人的一生总要走错几次路,总要吃很多苦,不历经几回磨难,就不可能得到幸福。”
成蹊问:“舅妈。听说你生我的时候差点死掉,真的么?”
柳绦:“不光是你。每个孩子都是妈妈从鬼门关度过来的,不要看不起任何同学,都是他们妈妈的命。”
成蹊:“为什么别人都说,生父没有养父大,生育和抚养哪个重要?”
柳绦:“抚养是一场持久战,比生育更重要。没有抚养,生育就没有价值。”
成蹊:“怪不得有的女伢生下来就被弄死了,抚养孩子真的那么难么。”
柳绦:“没吃没穿没希望,不如早点弄死,省得在这世上遭罪。”
成蹊:“听说我出生那几年饿死很多人,你想过要弄死我没?”
柳绦:“不是想,是你命大。几次都没能把你掐死。要不是你爸妈,你怎么可能活到现在。”
成蹊:“迟早都会死,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柳绦:“可以和喜欢的人,做点好玩的事。”
成蹊:“不就是夫妻事么。你都告诉我好多次了。”
柳绦:“不全是生孩子这种事。还有对别人有好处的事。”
成蹊:“妈妈说这些事都很危险,搞不好会死人。”
柳绦:“做任何事都会有危险。自己认为对,就值得去做,不要太过考虑生死。生命的价值,就在于为别人做些危险的事。”
回到学校,成蹊的安静被打破,班长高升带一群活跃分子要求成蹊参加活动:“每个同学都要参加三次以上,全班只有你没参加了。”
成蹊傻笑:“不会只有我一个吧。马梓健参加过没?”
“他晚上和节假日经常参加厂里的批判。”
“我也可能参加过大队的活动啊。”
“哼。我们调查过。你们大队从没搞过批判会。”
“我们大队不搞形式上的批判,都是在心里咬牙切齿的狠狠批斗。”
“反正你必须要参加。”
成蹊仍旧笑:“我感觉自己的思想还不太好,还需要反省,没资格参加。”
“不参加不行。这是学校革委会的命令。你不参加批判,就是拖全班的后腿。”
成蹊头一歪:“那又怎样。要批判我吗?”
“不——不参加就得——批判。”
成蹊继续笑:“你们想批判我什么呀?”
“你——思想落后。”
成蹊不以为然:“落后就落后呗。把荣誉让给你们,不好么。”
“你让我们全班一起落后。”
成蹊笑得更大:“把荣誉让给别人不是更好。说明我们谦虚,不争功,有境界。”
黄庄和成蹊一起进学的黄天浩打圆场:“柳成蹊的姐姐姐夫是县委宣传部的,参加的都是大批判。我们这些小活动她才看不上眼呢。”
高升不服:“受到柳成蹊舅妈的影响,你们黄庄都落后。”
提到柳绦,黄天浩立即生气:“什么叫落后。黄庄那么多先进荣誉是凭空得的吗?”
“你们搞资本主义,思想不仅落后,还反动。”
黄天浩怒了:“反动不反动,你们说了算?!诬陷是要犯法的。”
“柳成蹊舅妈是孔孟分子,被绑起来游行过,这也有假。”
黄天浩更急:“那——那是被人陷害的。”
“有证据证明被人陷害么?”
黄天浩气得说不出话来。成蹊反而笑了,反问:“你们有证据证明我舅妈没被人陷害么?”
“这——怎么可能证明。”
成蹊:“我能证明。舅妈没得到上级任何处分,这就是证据。”
“没处分不能说明她就没问题。”
成蹊依然不急不躁:“你有证据证明她有问题么?”
刘老师进来见吵得热闹,赶忙叫停:“校外的事同学们最好少争论,少参与。校内活动全凭自愿,不愿意参加的可以不参加。”
高升:“可是——不是说至少要参加三次活动么?”
刘老师笑了:“活动不等于就得批判。搞个作文竞赛,背诵诗词,写毛笔字,一起去帮生产队干农活都是活动嘛。”
黄天浩拍手赞成:“作文竞赛,背诵诗词,写毛笔字,柳成蹊准得第一。她在报纸上发好几篇了。”
刘老师摇头:“话不能说得太满,得比比才知道。”
那天成蹊很失落,不仅是她被“围攻”时,马梓健作为学习委员,没帮她说一句话。更因为她觉得自己看错了人。认为马梓健在家参加各种批斗,在校“安静”其实是看不起同学们,简直太虚伪。害得自己白白跟着他“安静”了两个多月,忍受了同学们的许多质疑,真是一腔心意喂了狗。
偏偏那天马梓健放学没立即走,磨蹭着走到正郁闷的成蹊面前:“你——平时看些什么书,能借我看看么?”
成蹊没好气地回:“《毛泽东选集》。你要借第几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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