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神影纤尘(二十三)(2/2)
司炎不久又回到了洞中,这一次他手里拎了一只野鸡和许多的野菜。桑桑因为听见了野鸡拍打翅膀的声音而睁开了眼,见“威名赫赫”的王君拿着把匕首正准备抹鸡脖子遂又将眼睛闭上了。
司炎给那长尾巴的山鸡抹了脖子放了血,又开膛破肚了一番,最后往鸡肚子里塞上野草、简单用泥土裹了裹就开始做叫花鸡。
他以前做过几回,也算老手了,知道这玩意没有调料定然味道不怎么样,所以也没抱什么期望。不过等鸡熟了之后,那掩盖不住的油香还是让他这个吃了多年美味珍馐的君王动了动喉头。
桑桑有幸分到了一根鸡腿喝一碗鸡汤。
鸡腿用树叶包着,鸡汤则是用一个坑坑洼洼的木头盛着,倒是能看出来一点属于上位者的讲究。
桑桑除了昨天的那四根牛肉干,这一路都没吃到过什么荤腥,乍一闻也觉得肉香扑鼻。喝一口,倒也不并不算难以下咽。
桑桑知道自己得承这份情——堂堂王君亲自捕猎收拾、还给她放到面前,不谢一声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于是她喝了几口鸡汤便把碗放到一边,走到司炎面前盈盈下拜道:“拜谢王君大恩。”
司炎也在喝自己亲手熬制的鸡汤,见她如此作为,便把木碗放在了一边,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道:“不该是叩谢么?”
桑桑愣了一下却没想到说什么,索性一撩裙摆跪下去,进而叩了三下,口中道:“桑承雅叩谢王君。”
司炎一方面懒得再跟她计较,一方面也嫌她跪在跟前碍眼,因而随意道:“行了,起来吧。”
桑桑见他没有其他指教,便依言站起身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司炎结结实实忙活了一天,吃完东西也累了,随便地用清水抹了把脸就躺下了。
桑桑虽然吃得慢,但也把那根鸡腿啃了个精光。眯了大半天又补充了能量,她也根本睡不着,眼神在四处转着转着就转到了浅寐司炎身上。
不得不说,这个王君是个很奇怪的人——既是全然不把人命放在心上的刽子手,又是体恤下属的好上司,还是能够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好猎手,连带着会喂一喂自己这死里逃生的“可怜人”,并非全然的可恨。
平心而论,她并不恨他。
她虽然受身边人呵护娇养,却也见惯了利益两端的人为了目的不择手段,想来他们宁国的一国之君也不过是如此罢了。
只是在这个环境中没了属于王君的那层硬壳,她好像重新认识了一个人一般。
他是鲜活的,带着烟火气的,不仅是她这段濒死之旅的开端,也是这段旅途的陪伴者。
是的,桑桑知道她 时间不多了。
身体像个漏风的窗户,每一时每一秒都能让她感受到生机的流逝。
所以她不会去妙峰庵,她会像从前所设想的那样,安安静静地在她的小床上离开。
暗柳潇潇,飞星冉冉,一夜无话。
第二日司炎照例起了个大早,外面雨已经停歇了一段时间,对面山顶上隐隐出现了一线黄光,看样子是太阳出来了。
桑桑是被一阵鸟鸣吵醒的,因为天晴,整个山谷似乎都活了过来,甚至还能听见猿啼声。
她揉了揉眼睛,见洞边站着个高大挺拔的背影还愣了一下,随即就反应过来那是王君司炎。
树枝上晾着的外衫已经干了,桑桑提起来穿到了身上,系带子的时候才发现里面的蓝色小衣是那般显眼,一瞬间脖根都烧了起来。
怪道昨日这人低着头,原来是“非礼勿视”!
想到这儿,桑桑更是不自在,正犹豫着要不要自己主动跟对方说话,司炎忽地回过身来道:“醒了就赶紧收拾,吃完东西咱们就出发。”
他这一开口,桑桑脸上那点热气莫名就散了,规规矩矩地应了声“好”,随即开始打理自己。
这片河谷也不知道离着马鞍拐有多远,总之是已经面目全非,桑桑眼见着四处都是坍塌的土石,脚下行得也甚为艰难。司炎大概是嫌她走得太慢,还给她撅了两根树枝做拐杖,可即便是这样,她也没能加快多少速度。
另外,不过走了一个时辰,她腰上堪堪才愈合的伤口就又崩开了,灼烧般的疼痛逐渐清晰,让她不得不捂住腰。而且她脚上只有一只绣花鞋,另一只鞋早就遗失在了那日的泥流之中,此刻只着袜袋,实在是走不动了。
而司炎倒是如鱼得水,别看他也是快四旬的人,但动作起来丝毫不像,一双长腿在乱石草丛中从容又自然。
桑桑眼睁睁地看着那高大的男人逐渐走远,索性停下,在原地一屁股坐了下来,心里还忍不住奇怪:昨日白苍已经寻到了他们,今日他们应该在山洞那里等大队人马来找的,可现在却要翻山越岭的步行,难不成这中间出了什么问题?
桑桑猜的没错。昨日白苍带着布条飞回营地,孟从辉和暗营侍卫长立刻派出了两拨人马来寻,大概是他们这边有内鬼,派出去的人马很快就受到刺客们的阻挠,孟从辉当机立断将停止搜寻排查内鬼。
暗营侍卫长代号斩云,对司炎忠心不二,对孟从辉停止搜寻表现出了极大的不满,孟从辉却道:“敌在暗我在明,倘若他们按照白苍所引的方向先一步找到王君,那你我就是罪人了。王君他武力非凡,在深山中一时半刻也不会如何,还不如你我肃清贼匪,再去迎回王君。”
他说的有理,于是斩云暂且按捺住焦急同他一起排查内应,这才使得第二日并无人来寻找司炎和桑桑。
司炎已经猜到这其中症结,但他素来不是坐以待毙之人,与其等待人救不如自救,遂带着桑桑开始跋山涉水。
他走了一会儿才发现桑桑并没有赶上来,往前又走了几步,终还是掉了头。
“为什么停下?”司炎的语气很平静,但桑桑依然能听出里面压抑的怒火。
“走不动了。”她把捂着腰的手摊开,素白的手心上有斑斑地干涸血渍。
司炎依旧冷脸,并道:“山里野兽会慢慢多起来,倘若你只在意这点小伤,迟早葬身兽口。”
桑桑白到透明的小脸对着司炎,一双眼睛如水洗般清澈,过了半晌忽然问道:“王君为什么要救我呢?”
她说这话完全是出于好奇,殊不知听在司炎耳朵里却是另一层的意思。于是他垂眸定定地看了桑桑一会儿,然后道:“既然走不动,那不如先在此处休息,待寡人回去之后再遣人来接你去妙峰庵。”
“我能不能不去妙峰庵?”
“于本王有大功者,自可以不去。”
言下之意你这拖油瓶又有什么资格提条件。
他眼神太过冰冷,桑桑不自觉地低下了头,然后盯着脏兮兮的脚尖若有似无地“嗯”了一声。
这算是两人达成了一致,而后司炎将身上的一个布包摘下来丢给她道,“里面还有些吃食,按你的食量还能撑三天,省着点吃。”
说罢,他便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了。
桑桑知道他不会回来了。
她看着那个背影很快地消失在了视线之外,眯着眼睛望了望天。
人只能自救。
除了家人,她从来也不相信任何人。
掏出腰间的药瓶,桑桑和水吞下两粒丸药,然后走到一边的小溪处洗了把脸,顺带也把腰间和手心处的血渍洗了洗。
没关系,她至少还有三天时间不是么?
与此同时,桑家人又接到了桑桑遇害的新消息。
因来人是悄悄进府来报信儿的,暂时只有桑老夫人和桑老爷知道此事。桑杜氏想回娘家一趟,于是过英瑞堂来知会公婆,恰好遇到报信人匆匆离去。这人她之前在府中没见过,少不得多看两眼,进了门看公婆神色不对,心里立刻拉起警铃来。
“爹,娘,我、您……”桑杜氏觑着他们二人的脸色你啊我啊的半天,愣是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