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妙笔囚笼(1/2)
林九一溜烟地回到莲塘小院,吴鱼和出窈正在捡拾昨夜被雨打落的枯枝败叶。他们见她从外面回来,便围过来询问说笑。
林九不愿多事,只道是江中不太平,故而斋主带她到码头一观。 吴鱼闻言十分上心,他爹娘都是镇中的普通百姓,日子的好坏与镇上的荣兴息息相关,因此面上也带出了几分紧张。林九有些内疚,于是拍拍他的肩道:“有斋主在,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的,你也别太过忧心。”吴鱼只得点点头。
出窈关心的事情与吴鱼完全不同。此前她以为林九不过是个开了灵智的野狐狸,未想到她不仅修出了真正的人形,还那般容色,心里本来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后来又见斋主带她出了门,一时心绪来回起伏。她问林九道:“昨日那可是你的人身?为何这两个月里不见你以人身示人呀?”
林九尴尬一笑,不过她此时是一张毛茸茸的狐狸脸,旁人倒也看不出这等丰富的表情,二人只听她道:“我学艺不精,所以化形时特别容易惹祸,就……平日里就不怎么用人形。”
吴鱼昨日在照月楼里誊抄书籍,并没瞧见林九的人身,此时听罢,十分地好奇。毕竟他此前一直是个不知术法不通鬼神的普通人,自觉自己以生魂之形活命就已是万分神奇了,见了出窈,更是叹大千世界之诡奇难见,如今再加一个林九,感慨之外,也只剩好奇。
于是二人催促着林九再次显出人身来给他们看。
林九难以拒绝,便如他们所言,化出人形。
吴家从前也是殷实人家,吴鱼未出事前也曾读书习字,如今见得林九人形,竟一时语塞,凝视半晌,脑海中蓦地浮现出一首诗来:
“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何当结作千年实,将示人间造化工。”
林九回到假山里一连半个月都在睡大觉,吴鱼将她平时常吃的鸡肉和鸡蛋都放在洞外却也不见一根狐狸毛,难免有些担心。他隔三差五就往假山里看看,然而林九在那弯弯曲曲的孔洞最里面躲得严严实实,若是没有透视的本领,从外面根本无法找到她。
其实她也没怎么样,不过是怕秦悯再问她定合珠的事儿,索性一直躲着不出来。
尽管假山上盛着食物的盘子不是凡物,能够在炎炎夏日中保持冰凉、驱散蚊虫,但也无法阻止鸡肉的变色以及鸡蛋的失水发皱。吴鱼上午修剪花木时已看过了那盘中物,待到他在楼中抄完两卷书,那盘子里的肉和蛋依然原封不动地放在原地,于是就有几分焦急,在假山下小声地唤几声“林九”。
林九耳聪目明,自然知道吴鱼日日都过来看她是吃了没吃,躲了半个多月也不好意思再让他担心,不多时,一颗毛脑袋便从假山中探了出来。
吴鱼见她终于肯出来了,便踩上一块大石头上抻着脖子关心地道:“你最近怎么都没吃东西,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林九见他如此关心自己,不由生出几分歉疚,但她也不好同他说什么原委,只得找个借口搪塞道:“我没事,只是不喜欢雨天罢了。”
“你最近不吃东西,鸡蛋都扔了一小筐了。”吴鱼取下被两块石头卡着的玉盘,有些心疼地瞧了瞧里面的东西。
广陵虽然还算富庶,但也并非家家户户都能吃得起鸡蛋。
“对不起啊,”林九看出他的心疼,也知吴家今时不如往日,于是讷讷道:“我不是故意的。”
照月楼中,秦悯一抬头就看到了假山底下聊得欢实的一人一狐,于是轻点笔洗。随着他手指的动作,笔洗中泛起点点涟漪,与此同时,天边飘来一朵乌云。
那片乌云面积并不大,但很快就变成了墨色,吴鱼还没同林九说几句话,淅淅沥沥的雨点就掉了下来。
“下雨了,你回去吧。”林九知道他和出窈都是纸做的身子,不好沾水,见此情形连忙出言劝道。
吴鱼仰头看看天,见那墨云颜色不减,只得点点头取了玉盘回去了。
小狐狸向前伸了伸爪子,鼻头抽了抽,只觉得空气里尽是湿气,于是将头换了个方向,重新将身子蜷起来开睡。
对于林九这懒散性子来说,只要挑个好地方,天晴时好眠,阴雨时也一样。
不知又过了多久,半梦半醒混混沌沌间,她感觉到自己整个身子都被什么东西圈起来往外拖拽,于是条件反射般半眯着眼睛张口就往身侧咬下去。不过齿尖刚刚触到来物,一股浅淡又好闻的气息扑面而来,她便下意识的睁开。
目光所及是一截玉色的手肘,再往后是面无表情的秦斋主,林九长大的嘴微微一僵,鬼使神差间收回了尖牙,将咬便成了舔,眯着眼睛讨好般地轻轻舔舐了两下那玉管般的腕骨。秦悯将她从假山的石洞里抠了出来,然后抱回了照月楼。
天空中的黑云来的快去的也快,不多时地上又是一片刺眼的光芒了,被光亮所扰、幽幽从睡梦中醒来的林九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一摇一晃的大尾巴便完全僵住了。她被秦悯放在桌案上,身下是厚厚地空白纸张,周围是摆放整齐的文房四宝。
凭着先天的灵敏的直觉,林九很快就感到一阵不同寻常地寒凉从身侧侵过来,于是她偏头看过去,那里放着一只纹路模糊地空笔洗。根据往常的经验,有法术附着的玉制之物都不是什么凡品,她天然地觉察到了一股危机,身子便不由地躲向另一边,甚至险些掉下案几。
秦悯一手执袖,一手取了一支印有凤鸟纹的朱砂墨在砚台中慢慢研磨,见小狐狸似是想要跳下桌子,便将她一把捞了回来。林九试了几回都没有成功跳下去,也不敢硬刚,只是看着沙钟里的不停下流的沙子焦灼不已,不由抬起一只前爪扒拉了两下耳朵。
很快黑色的砚台中就盛满了红色的墨汁,秦悯用一支笔吸饱了那红色,然后修长灵巧的手在林九身扁快速游走,于是发黄的纸张上很快便出现了一连串以弧形排列着的字符。
尽管这些字符彼此之间留有不窄的空隙,但一眼望过去依旧有给人以一种具象的逼仄感。随着纸张上的字符越来越多,前面的字符就像人被逼到角落待不住了一般从纸张上站立了起来,并且持续不断地往空中挪动。
林九还没见过这种术法,便也惊得随着那字符站了起来,慌乱地抬起前爪往后躲。然而她还没退两步,皮肉就碰到什么很烫很烫的东西,甚至烫得她一激灵。躲藏过程中她挨到了旁边的字符,又被烫得惊跳起来。一串串的长字符挪到空中后逐渐连接,逐渐变成一个字符做成的牢笼,而且再有三四行就能完全闭合了。
小狐狸懵懂地来回扭头,因为怕烫只得缩在字符中间,它求助地看向秦悯,却见他还在飞快地运笔,这回她看着那玉管一般的漂亮腕骨也不再是只觉得赏心悦目了,反而有一阵发自内心的愤怒涌上头顶。
小动物愤怒上头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烫不烫的,只见的她两只爪子穿过字符缝隙往前一伸,呲呲呲几下就将承载着字符的纸张抓地乱七八糟。那些字符似乎是因为被外力破坏掉了秩序,移动的速度很快就慢了下来。林九见这招果然有效,又将那朱笔也一并夺过来,使劲用爪子薅那笔锋。那朱笔只是普通的毛笔,所以没几下就被薅秃了,可她仍不解气,见秦悯一只手还在停在纸上,一口便咬了上去。
男子看着气急败坏地叼着自己虎口的小狐狸,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气得是这家伙竟如此莽撞,本来几句老实服软的话就能解决的困境,竟被它搞得这般鸡飞狗跳——碎纸遍地,朱砂乱飞;笑得是虽然它一副气昏了头的样子,却也没敢真将他的手掌咬个对穿。说起来虽然他法力深厚,但终究是肉体凡胎,在没有防御的情形下也难敌野兽的咬合之力。
纸虽碎,笔又断,然而那些已成型的字符威力不减,依旧在半空中规律地移动着,小狐狸不时被那字符碰到,喉咙里便发出一点点委屈的呜咽。
“松开。”秦悯怕自己猛的抽手会导致她被那些字符烫道,所以说话的语气也是心平气和的。但林九也是个犟骨头,气性上来哪里肯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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