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青丝白发(2/2)
可惜的是那时的林宴虽自认为经历了很多,可说到底不过是个“年少不知人生味”的小姑娘,她以玉贵妃自比,但哪里能想到玉贵妃也是另一种的好命,所以最后除了一世的记忆竟什么都没留下。而容绪更不会是景文帝,她最多也只能算是他的一时所爱,跟景文帝后宫里的那些配角没什么分别。
然而更可悲的是,即便她只抓住了那一点记忆,但每每回想起来依旧会有幸福的感觉,像雪天中吃到了糖炒栗子,又暖又甜。
所以能够体验到“变老”,于她而言并不是一件坏事。
林九决心去向雨鹤先生辞行,不过对方却先她一步来了柜居殿。彼时她正在给殿里的花草分类,就听殿外一声风啸,刚抬头便瞧见了外面站着的老者。
“先生?”林九站起来,顺便掸了掸裙摆上的泥土。
她没注意到老者的眼角轻轻抽了抽,只见他颔了颔下巴,语气里不含一丝情绪地道:“狐女,君上有请。”
林九点点头,“这就去吗?”
“是,请随我来。”说罢,老者便转身朝原路去了,没有半个字的废话。
林九愣了一下便放下手中的活计,可出了门却不见了那雨鹤先生的身影,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能重新回到殿里。
过了一会儿,柜居殿外又出现了两个侍女,这二狐走路婷婷袅袅,到了林九面前微微躬身道:“姑娘,请吧。”
去时照例是一段很长的路,林九很确定自己之前并没走过。
出了曲折的回廊,绕过翠绿的石壁,又穿过一段一线天,眼前豁然开朗。有流水从身后的山间潺潺而出,一簇簇粉粉白白的小花顺着枝条垂坠在水面上,脚下是鸢尾木铺成的小径,小径长度不短,穿过蓝绿色的水面一直往前延伸到远处的山坡上。
山坡上也生着许多高大的玉树,大概是因为树龄长,所以叶子都是墨绿色的,枝头上大朵大朵的琼花挨挨挤挤地长在一起,一眼望去,甚至连成了一片一片的白,树下站着雨鹤先生和五六名侍者。
林九前后跟着的两名侍女出了一线天就再不肯往前,只让她沿着小径一直向前便是,于是她独自走到离雨鹤先生只有几步之遥的地方。
只是脚下还没站定,忽然就听“哗啦”一声,眼前的一干人齐齐掀了袍角面冲着她单膝跪了下来。
林九惊得不由地后退了一步。
然后又听得一声整齐的“君上圣安”,男子便从她身边落落穆穆地走了过去。
柔软的薄纱衣袖的轻轻掠过她的手背,对方肩头垂落的流苏在空中相互撞击发出金石之声,那发冠精致玲珑,发散着淡淡的光晕,可这一切都不如他那冰玉一般的眉眼让人心醉。
这一刻,林九看着他,听见了自己的呼吸。
多年前也是这样,男子沿着山道缓步走来,玄衣猎猎、银线灼灼,金属的流苏从肩头垂下,那如玉一般的容颜在那金属反射的光芒中熠熠生辉,令人心醉。他与众生仿佛置身于两个世界,他走过的地方,一砖一瓦仿佛都透着金玉的光泽,便是脚下的薄尘都点缀的恰到好处。
而她却站在那个没有他的世界里,便是穿着锦绣绫罗,簪着珠花美玉,可依旧和其他人一样灰头土脸,寂寂无名。
只是如今她已经习惯了那种空落落、无处着力的不适感,纵是怅然,也并不难过。
于是她也矮身下去,道出了那句“君上圣安”。
桓灵很少穿白衣,便是漫长的两千多年间穿白衣的次数掰着两只手也完全能够数清。若不是自己的衣服让眼前的这个狐女穿了,恐怕这一次的法会还是会着一身玄衣。
不过这狐女的体质特殊,穿着这等至宝,一身的伤居然也没有半丝好转,甚至还更差了。
既然如此,将这身衣服拿回来便罢了。
他吩咐侍从重新找来一套衣服,然后对林九道:“你身上所穿乃是我的一件法器,本欲助你修行,不过如今看来并无用处,可否还我?”
林九听罢,一时心乱一时尴尬,不由飞快道:“自然可以。”然后慌慌张张地拿起侍者托着的新衣就进了林子。
雨鹤先生早已知晓此事,此时面上一片泰然,可那些侍者的表情就好看了,虽然面部走向都差不多,但眼神中却都含着不可置信。
君上这段日子一直穿着白衣竟不是为了那法会,这狐女到底做了什么,自己出身卑贱,难不成是仗着君上的性子好便借了这等贴身的法器来帮助自己修炼。
再说林九,她如今全身没有半分灵力,所以连个穿衣咒也使不出来,一脱一穿的也颇费了点功夫。而穿衣咒使不出,除尘咒更是用不了,所以那衣服回到桓灵的手里,还微微地带着些体温和草木气息。
这下林九更尴尬了,虽然她自忖浑身上下是干净的,但作为世间得一个生灵,身上总会微微带些气息。偏偏如今她连除尘咒这样的小法术都使不出来,这衣服便不能和全新的一般一丝气味儿也无,然而狐族是个非常在意味道的族群,这身衣服这样还回去几乎和当众勾引没什么区别了。
想到此处,林九不禁着恼,却又不知道该恼谁。
不过狐君就是狐君,区区一件法器沾上了些气味儿而已,除尘咒再加个引水诀就完美解决了。他做的顺手,面上也是一片泰然,倒解了林九的懊恼。
有侍女托着玉盘从一侧的山坳里匆匆行来,走到他跟前行过礼,素手拿起玉盘上的腰带给他细细的系上。
看这意思是要出门。
林九也顾不上许多,连忙上前说明来意。
“……我自小出活在下世与此世的交界之处,劳烦狐君派人送我一程。”想到这大概是她最后一次请求对方,脸皮便也能厚上三分了。
桓灵听罢,了然的点点头:“那也好,我也正要出门,送你一程便是。”
林九没想到这么快,只得匆匆间依着规矩向对方行了个充满感激的大礼。
她新换的这身衣服就是世间最普通的那一类,不带任何法力,也不像之前的那身细密华丽,这一礼,倒有几分了弱不胜衣的感觉,引得几个男侍者不自觉得多看了几眼。只是雨鹤先生那面无表情的目光颇为煞人,于是几只公狐狸又不约而同地收回了视线。
屋子大小的云车很快就从青丘出发了,林九自己坐在一侧,另一侧坐着狐君桓灵还有白狐熙叶。
“哟,你怎么在这儿?”白狐殿下一进到云车就发现了林九。
“你,您,认得我?”林九有些怀疑地看着那双盛满了兴味的狐狸眼。
“你不就是明毓药园的那个侍女吗?我听说你之前住在九重林不是?”见林九面上十分诧异的样子,熙叶的语气中更添了几分愉悦,“你大概不了解我,”他轻笑一声道,“凡是我见过一面的修行者,没有不记得的。”
“原来如此。”林九恍然的点点头。
“许久没同你下棋了,来一盘吧。”坐在另一头的桓灵打断了二狐的对话,放下茶杯对熙叶招呼道。
“我可不想同你下,几年一盘棋,也太耽误我修炼了,”熙叶摆摆手表示拒绝,“我可不像你,半步仙人。”
“下棋是修心,怎会耽误你修炼?”桓灵轻嗤一声。“你不要老想着输赢之争就是了。”
“下棋和打仗是一回事,不赢又有什么意思。”说到这儿,熙叶眼珠子一转,看着林九道,“不如你和她下一局,如何?”
林九听得此话,不等桓灵说什么便连忙道:“我不会下棋。”
“那不是更好吗?”熙叶笑眯眯,“你不会就让他教你。”“不,不,我朽木一根,不必了。”林九一阵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