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75章(2/2)
都敲出印子了,镜有些委屈,唇紧抿成直线。
夕影:“你别乱来,要是犯蠢,我就不要你了。”
“你本来……就不要我了。”
红月下,胭脂色晃进镜的眼底,缠着幽紫,深邃地让人看不透,湿润的光让人心疼。
夕影不敢多看,垂下睫,紧抱着镜的腰,脸埋进他心口,听着怦怦心跳,感觉自己的心口也有些疼。
他安抚道:“好啦,我们也才认识了一百多年,于我而言,于你的树龄而言,都算不得漫长,就当是……红尘一场梦吧。”
“……”
“这个梦很美,很好,我很喜欢,谢谢你的陪伴,我们……好聚好散。”
好、聚、好、散……
镜说不出话,喉咙哽地厉害,他捂着夕影的后颈,脸埋在他肩窝,泪水洇湿。
他其实有很多话想说。
想说:于你而言不过是百年时光,你回到九重天继续做你的神祇。
于我而言,却是全部生命了。
你真的不知道吗?
我的树龄再长,又有什么意义?
我的意识是你的一滴血给的,从我诞生之日起,你便是我的全部,我为你而来,为你生出爱恨嗔痴,你当是稚鸟情节也好,当作闲暇时光的一个打发时间的陪伴玩意儿也罢。
你真的不知道,你已经成为我生命的全部了吗?
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你到底对我会有几分不舍?
镜想问,但他觑眸,瞧了眼那猩红的昆仑月后,将话全数咽了下去。
连带着泪,一并吞成苦果。
没有意义。
夕影注定要离开,就算得到答案又能怎么样?
他搂着他,从天黑到天明,两人都没说话,却像是疯了一样往死里做,幕天席地,于山丘,于月前,就连一贯矜持规矩的夕影,都发了一次疯,第一次主动地压着镜,上上下下地起伏着腰身,主动地去迎合。
最后的最后,天要亮了,彼此浑身汗湿,相拥着平复呼吸。
镜只说了一句话:“我送你。”
夕影微怔,良久后,“……好。”
这一日,同以往每一次出门没区别,他们穿好衣裳,连行李都没带,途径的樵夫路过,像以往每次一样碰面了就打个招呼。
“进城啊?”
夕影点头。
“哦,那你们记得早点回来,最近异兽肆虐,晚上外头不太平,早点回家。”
夕影又点了点头,含笑谢过。
小院内煦日和风,海棠花树绽放灿烂,开到荼靡。
镜折了一截花枝递给夕影:“带着它吧,就当作……留个念想。”
夕影皱眉拒绝,“这花树是你元神所化,受不了九天清气的,你会疼。”
镜笑着摇头:“不会的,这截花枝里……没有我的元神,就是普通花枝。”
实在拒绝不得,夕影只好收下。
他站在花树下,一袭白衣,手持一截开地正盛的海棠,眼尾还带着事后余韵的薄红,与那支海棠颜色相近。
镜遥遥看着,将这一副画面铭刻于心。
看着他,渐渐从他,变成了祂。
镜娴熟地扯起笑靥:“好了,我们走吧。”
小院的门轻轻阖上,门未落锁,就像是暂离片刻,能在日落前等到主人回来一样。
屋内的一花一木,衣裳物件,都还摆在常用的位置,就像还能等到它们的主人再度拾起一样。
极北方位的昆仑月距他们不远不近,以他们的修为,不消半日便能到达,偏偏这一路,他们走了半月有余,像以往的每一次出门远游一样,走走停停,绝口不提分别,只当是寻常。
每一夜,他们做的都很疯,像是要将余生不能相拥的岁月都补上。
镜吻着他的眉心,他的唇角,他的手指,脚踝……烙上不可磨灭的痕迹,玷污神祇。
看到夕影喜欢的花灯,他会说:“每年花灯节,我都给你买。”
看到夕影喜欢吃的甜点,他会说:“以后我学着给你做,每天不重样。”
……
不用的,以后我也用不上了,这种话在喉咙里吞咽了几次,夕影说不出来。
也不知怎的,夕影总能脑补出一场画面。
他的离去,对镜而言,恐怕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没了天梯,神来不了红尘,就连传递个书信什么的也绝无可能,像是彻底从红尘中消失,
镜以后会不会像个失了爱人的鳏夫,每到祭日,都会带着他喜欢的小玩意儿,和他爱吃的糕点,去他的坟茔前,大醉一场,说着这些年他经历了什么……
可是,夕影的离开,连一捧尸骨都不会给镜留下,更别提坟茔墓冢。
最终,他只当无事发生,笑着点头道:“好啊。”
半个月的旅途,他们当作余生来过。
终有尽时……
站在枯骨累成的昆仑山上,夕影回眸笑道:“好了,就送到这里吧,你该回去了。”
“嗯。”
他们之间距离不过一丈远,只要想,便可以再拥住对方,镜压着难以克制的双臂,狠狠地攥紧掌心。
夕影朝他浅笑了下,一转头,便只余背影。
镜终于克制不住,他咬着牙齿,口腔里都是血味。
“等等……”
两个字,说得像是断了气一样。
夕影顿足,却未回头。
镜哑声说:“我还有东西落在你那了。”
心脏怦然跳动,像是自己生出生命一般,想从胸膛里蹦出来,与另外一半合二为一,永远在一起,它们都知道这一场是诀别,它们害怕分离,它们想像以前一样彼此依偎。
镜的是这样,夕影心腔里那半颗,也一样。
这是镜下意识的挽留。
他们彼此都知道,但可以装作不知道。
“你送给我了,我就留下了,不还……不想还了。”
夕影从始至终没有回头,他抱着怀里的花枝,一步步踏上森森尸骨,往那硕圆的,盛放着白芒的月走去,滞留人间的神祇不多,今日是最后离开的时机了,祂们飞向昆仑月,甚至有神发现夕影后,在朝他招手,让他快些。
夕影一步步走远,只留下最后一句话。
“回吧,回尸血山,好好生活,以后……时光漫长,你会遇到新的契机,新的……人。”
镜像是被什么锁链钳制在原地,双眸通红地望着落满霜雪的背影,越走越远……
他渴望不顾一切冲过去,将夕影拉回怀里,狠狠吻他,咬他,嵌进骨血,永不分离,将他锁起来,藏回尸血山,成为他一个人的神。
或者,他不要命了,以这幅魔躯奔向昆仑月,去攀那天梯,同夕影一起回九天去。
然后……被天梯的清气消融血肉,焚毁魂魄。
死在夕影怀里……
可到了最后,他什么也没做。
连一滴泪都没落下过。
他不想亲眼看着夕影离开,猛地转身往来时的路走。
却不知,在他转身之后,他的神为他回眸了一次。
那双琉璃眸也泛了红,淌出一行清泪,揪着心口的手缓缓抬起,抹去水痕,诧异地望着那点晶莹。
神,也会流泪吗?
背后的昆仑月彻底脱离了人间束缚,除夕影之外,最后一个神祇已登上天梯。
该离开了。
永别了,人间。
永别了,他爱过的……镜。
那截海棠花枝在他掌心化作灰烬,消弭在空中。
——只是一截假的罢了。
他早就将真正的花枝塞进了镜的袖口中,镜心绪太乱都没有发现,回去的路上应该能看见吧。
夕影勾唇笑了笑,喃喃:“我又不傻,怎会不知那是你的元神,你还是想同我一起走的,哪怕被清气灼成灰烬……值得吗?”
夕影转过头去,望着刺目的月光,一步步朝前走去。
倏然!
“影——!别走!你别走——!!”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奔跑喘息,一点点靠近。
“求求你,别走!别丢下我!”
指甲嵌入掌心,夕影垂睫眨了眨眼,水珠滴落,溅出一朵开到极盛的花盏,摇曳风中,长在尸骨上,孱弱可怜。
明知不该回头,他还是转身,模糊的视线里,看向了朝他奔来的人影……
可他等来的,不是一个拥抱,而是挽留。
是一截海棠花枝化作的剑,刺进他心腔的挽留。
他诧异地看着眼前人。
他抱着他,手指从花枝剑穿透的心口掏进去,温柔地抚着他的琉璃心,然后骤然捏紧。
用他最熟悉的声音安抚道:“别怕,不疼的,一会儿就好了。”
用他最陌生的声音阴鸷地说:“夕影,我要留下你,你很重要。”
“你是我的救赎,也是这个世界的救赎……”
“你不能走……”
“你必须留下!”
耳边,只剩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