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2/2)
他们有神明啊,他们可以得来一切,不费工夫,为什么要努力?
努力都是逼不得已,没有办法。
但他们有办法,他们还可以像那菟丝子一样,攀在巨木上吸取养分,直到将夕影吸干。
原来,夕影从不是依附苍舒镜的菟儿丝,整个红尘才是吸血的水蛭。
夕影讨厌那些“乞丐”。
兰娘子也不喜欢。
但今日,她觉得这衣衫褴褛的少年,不像个乞儿。
少年踌躇原地,不愿离去,也不敢靠近,唇抿成一条直线,只默默站在那儿,话也不说。
……
屋内烟雾迷蒙,都是水汽。
夕影泡在热汤中,皮肤被熏出微红,昳丽魅惑,他仰头靠在浴桶边沿,凝脂成玉的手臂抻直,任由小兔妖为他搓背。
夕影凝神看了会儿认认真真的小兔妖,下颌垫在手臂上,笑道:“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啊?”
小兔妖无暇分心,捞起袖子奋斗。
瞧他这模样,夕影笑地更夸张了。
“你像我家养的童养媳,跟着阿娘学习如何照顾我,只等着长大了嫁给我。”
小兔妖愣了。
夕影话题转地飞快:“你想不想当妖王?”
小兔妖更傻了,“啊”地小嘴张圆,兔耳朵一抖一抖的。
夕影笑着揉了揉,抬起手臂盖着眼眸,浑身放松道:“我给你谋个出路吧,这红尘中为什么一定是修仙之人当道,妖和魔凭什么就被压制,谋不来出路,要一直畏缩在暗处,任人欺凌?说起做恶事,人可不逊色妖魔啊。”
这番话给小兔妖听得心惊胆战。
红尘中的人太多了,妖魔一直都是异类,是遇见便会除之后快的存在,这是约定俗成的。
凡人对妖魔闻之色变,修仙之人遇妖魔,甭管是善是恶,杀了再说,那是替天行道,是正义之举!
而妖魔呢,弱一些的,一见着人就像曾被打断腿的狗一样,吓得四处逃散。
这多不公平啊。
夕影抬起指尖,被热水熏地微红,如青葱嫩白上开出的靡丽花朵,挑起小兔妖的下颌。
他的眸朦胧在雾气里,瞧起来如隔云端,不真实。
流光暗紫,嗓音旖旎。
“在我离开前,为你谋个出路吧。”
小兔妖一惊,讶地瞪圆眼,抱着夕影手臂摇晃脑袋:“哥哥要去哪儿?我……我什么都不要,我要和哥哥一直在一起!”
夕影叹息一声:“你没办法跟我走。”
天梯若是谁都能踏上,千万年前,早就被那些趋之若鹜的修仙之人踩塌了。
“本来,等我走了,你可以继续留在极仙崖,师兄会好好照顾你,但……我也给他想了一条出路。”
“他比谁都适合成神。”
他胭红的唇微动,无声地喃道。
小兔妖并未听清,以他的兔脑子也想不懂。
他只双眸湿润地,泛着泪光,难过地望着夕影。
看得夕影心底不忍。
抬臂将小兔妖搂在怀里,温柔哄道:“好啦,只是设想,还没到那个时候,早着呢。”
渐渐地,哄地小兔妖止住哽咽,才伺候着夕影擦干身体,裹上绵软的白袍。
小兔妖说:“是阿娘为哥哥新做的!我也有一件!”
夕影垂睫一瞧,他俩穿的确实一模一样。
不由莞尔。
倒了浴桶水,他坐在院落槐花树下,轻抿秋露白,小兔妖拿着布帛,为他一点点揉干头发。
他又瞧见了不想见的人。
小兔妖吓得尖叫一声,匆忙捂住嘴,眼珠子灵动地转个不停。
“他……他他他……他怎么……不是死了吗?”
苍舒镜换上了一件干净衣衫。
是夕影的旧衣服。
浆洗过很多遍,又压箱底放了很久,古朴陈旧,衣缘褶皱,偏偏他身型挺拔,穿着不显落魄,反倒俊俏。
这人从伙房走出来,中途还险些被门槛绊倒,是兰娘子在屋内发声,提醒了他一下,才堪堪稳住。
他端着几块油纸包的米糕,站在院落墙角,小口小口地吃着。
在夕影沐浴时,他也在伙房洗了个澡。
兰娘子心善,不但未驱赶他,反倒引进家里来。
若不是瞎了眼,脸上染着茫然落寞,夕影真的会以为自己回到了初见时,那个热闹的苍舒山庄,那个御剑而来,英姿勃发的仙门矜贵。
小兔妖一声恐惧尖叫,墙根边的少年顿住,那双无神琉璃珠缓缓偏来,手指微颤,薄唇抿着。
夕影嗤笑一声:“真是冤家。”
手肘撑着美人榻,起了身。
眼眸冷如寒山雪,嗓音状似冰泉流。
“过来。”
少年微顿,循着声一步步走近。
夕影安抚地拍了拍小兔妖的手背,温柔哄道:“乖,去看看阿娘在做什么好吃的。”
小兔妖从来听话,不疑有他。
这一下却有些不安心,他听话地去了伙房,却透着窗棂遥遥望着两人,咬着唇,紧张地直绞衣袖。
兰娘子还笑了笑:“小白荼,阿娘给你张罗婚事,你无所谓,这会儿知道紧张了?”
“啊?”小兔妖懵了。
兰娘子飞眼瞥他,手持木榉,又望了望窗外。
“这应当是个干净孩子,也不知怎的弄成那样。”
她浸淫风月多年,自然看得出苍舒镜那身衣衫怎么回事,又瞧那微敞的领口上点点针孔,指甲间的淤血未散,便明了。
兰娘子掩唇笑道:“现在知道着急了?怕小影儿对那孩子有心?”
“……”
小兔妖一言难尽。
那是苍舒镜哎!
那可是大魔头苍舒镜啊!!
兰娘子不知道,甚至脑补了一出救风尘的戏码。
一夜未归的夕影救了个沦落春楼的少年,那少年追着夕影要报恩,夕影却让他自谋出路,少年不想离开又怕唐突夕影,于是跟到院门外,踟蹰原地,一颗心怕不是已暗许,奈何自己身份卑微,又从那种地方出来,满腹纠结,不知进退。
啧,兰娘子想着,又开始为难。
那孩子是可怜,但他们家小影儿还是同小白荼比较般配。
阿娘觉得自己眼光毒辣,定是没错的。
话本才稀罕那惊世骇俗,波折多难的爱恨情痴,现实生活中,还是小兔妖更适合夕影。
跟个童养媳似的,多乖巧呀。
兰娘子忍不住揉了揉小兔妖的脑袋,小兔妖一激灵,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眨呀眨。
兰娘子说:“小白荼别怕,阿娘为你做主,等他们聊完了,了结前尘,阿娘肯定不会让那孩子留在小影儿身边。”
小兔妖愣了愣,笃笃点头。
阿娘说的对。
·
依旧是一间小院,依旧在一株老槐花树下。
夕影一膝微蜷,赤着足搭在美人榻上,半干的墨发铺陈一肩,随意抬手拨弄一边。
他们一个半倚着,一个站在树前。
像极了迈入十八岁的那一年。
夕影扫了他一眼,瞧起来是眼底无波。
眼前只一个瞎子,并无旁人,按理说,没什么好伪装的。
他觑眸,瞧着油纸包裹的半块米糕,随意问了句:“好吃吗?”
少年点了点头。
他又问:“还疼吗?”
少年愣了下,本能地微倾身躯,让腰部以下的衣袍平整一片。
夕影吃吃一笑:“没坏吧?”
少年脸色烧红,摇了摇头。
“那真是太可惜了。”
“……”
“你追来做什么?瞧我这院里缺个使唤的小奴,来自荐的?”
少年顿了下,他也不晓得为什么一直追着夕影。
夕影一见他,就那么对待他,可以说得上是恶意伤害,可他就是……就是觉得这是应该的,夕影就算伤他再深,他也该承受。
好没道理。
但他就是不想离开,他就是想在夕影身边。
于是,顺着这话,他点了点头,透不进光的眸里竟晕出兴奋和期待。
夕影不动声色地蜷了下手指,脸色未变。
“我这院里不缺小奴,不过……”
他故意将声音拖地很长,一点点描摹着少年的脸色。
然后,将声化作刃,手起刀落。
“你晓得我不是凡人吧,酒楼茶肆的说书听过没?什么画皮妖专擅蛊惑人心,骗了凡人来,专门剜心吃。”
“你是想被我吃掉?”
闻声,少年肩膀一颤,估摸着是觉得匪夷所思。
他喃声说:“话本都是骗人的,说书的故事都是假的。”
“是真的。”
夕影非要笃定。
他听过很多说书故事,瞧过很多话本,真真假假,各掺一半。
别的不说,前些年永宁城沸沸扬扬的“深情魔主”可不就是化真实为故事?
他只笑道:“我不吃心,但我吃灵脉。”
少年茫然,他不是修仙之人,不知道什么是灵脉。
夕影却看见了少年体表下,若隐若现的灵光,又愤恨又无语。
苍舒镜曾碎地不成样子,一截一截被剖出的灵脉,又在这具新的身躯里长出来了。
真是好运气啊!
他不由开始好奇,苍舒镜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若非散了魂,剖了心和脉,任何伤害,哪怕是黄泉水都不能叫他死去。
血流干了,还活着,没了完整魂魄还能轮回,碾碎剖掉的灵脉都能重新长出来,他像是根本死不掉,埋进土里还能重生。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越想越不甘,好不容易控制住的情绪,又溃烂流脓。
夕影恶狠狠地,诡谲阴郁地说:“留在我身边,便是要给我吃的,我会等你灵脉完全成熟后,将其剖出,你会活生生疼死,我会当着你的面,一口口将你灵脉吃个干净。”
“如此这般,你还要留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