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晋江独发(2/2)
如今,年近五十的梁清黎和黎遇冬坐在书房里看着这段视频,都没来由笑了一声。
梁清黎眼角还有没干的眼泪,黎遇冬帮她擦擦,问她还要不要看。
梁清黎说要看。
于是视频又跳转到了下一段,那还是阮念拿着手机录得,那会梁清黎还小,刚学会说话,哼哼唧唧的喊爸爸抱抱,阮念抱着她,那会黎羡南和叶绯刚好来家里吃饭,阮念压低声音说,“你爸爸做饭呢……”
“爸爸——”梁清黎伸着小手,却又对着黎羡南招呼,“爸爸抱抱——”
黎羡南失笑,把梁西闻赶出来,“看你闺女去,认错爸了。”
梁西闻笑着把她抱过来,梁清黎又伸着小手找阮念,“要妈妈……”
“你还知道找妈妈哦?”阮念笑着对她晃晃手,于是梁清黎眼睛转一圈,又朝着叶绯伸手,“要那个妈妈……”
黎遇冬看着这段视频也没忍住笑,“我爸也说我从小就认错爸。”
梁清黎看着画面,心里酸涩难忍。
大约也正是因为父母给了无尽的爱,这会分别才显得如此突然。
梁清黎挽着黎遇冬的手说,“就是觉得很难接受。”
“回忆是美好的,我们还要往前走的,”黎遇冬宽慰着她,“我们把相册拿回去?”
“留在这儿吧,带回去我怕我忍不住一直看,”梁清黎有些歉疚,“对不起,最近三个月我好像一直都呆在西郊……”
“不是还有我陪你么。”黎遇冬在她额头上亲了亲,“我们今晚也可以住在这。”
“也好,”梁清黎突然想起什么,“十一呢?”
“也来了,希遥带过来的。”
梁清黎才松口气,她起身站起来,说去院子里喘口气。
黎遇冬说好,让她先过去,自己给她倒点热水。
梁清黎慢慢下了楼,看着黎遇冬在厨房里忙活,好像时光出现了短暂的裂痕。
她想到好多年前,梁西闻也站在厨房里忙碌着,阮念坐在院子里喝着果汁,一会看见飞奔出来的梁清黎,于是抱着她一起看书,又过了一会牵着她来楼梯这,阮念在这贴了一只长颈鹿,记录着梁清黎的身高变化。
她有点难过,自己坐在院子里,梁西闻养了好多玫瑰花,整个院子里像私家花园。
只是父母过世的这三个月,花园里的花朵有些枯萎,长势也不如以往。
梁清黎坐在那儿吹风,仰头逼回眼泪。
也不可遏止的回想起父母最后的那段时光——
那时阮念七十六岁,梁西闻八十六岁。
阮念是自然衰老,大约是年龄原因有点儿健忘,医生说是阿尔兹海默,但病程不一定多久,可能几个月,也可能几年。
阮念那会忘事儿挺快的,梁清黎怕两个老人不能很好的照顾自己,于是找了个环境特别好的疗养院让两人搬过去住。
但阮念习惯了梁西闻照料,也不怎么认识那儿的护工。
起先还是总忘记细枝末节的东西,后来干脆忘记了生活的常识,好像被困在了记忆的房间里,进不来也出不去。
梁清黎起初也来看,那会在忙着工作考核,仅仅是两个月没来,阮念的记忆就恶化了,而这些梁西闻从未告知她。
这些还是护工后来转述的。
说阮念有一阵子坚信自己才三十岁,于是在某个下雨天去了院子里,说看海上日出很浪漫,梁西闻撑着伞去陪她,谁都拦不住,两人在雨里牵着手,走了大半天回西郊,护工在后面撑着伞追,两个老人手牵手走在人行道上,梁西闻怕护工吓到阮念,也不愿意接护工手里的伞。
于是两人淋着雨回了西郊,阮念去找到自己当初结婚时穿的婚纱,问梁西闻好看不好看。
梁西闻也淋得湿透,说特别好看。
梁西闻一直身体健康硬朗,但护工也担心这么淋雨回去要生病,可两人谁的话都不听。
阮念穿着疗养院的睡衣,跟梁西闻坐在西郊的花园里说以前刚结婚的时候。
梁西闻陪她一起淋雨,跟她一起回忆当初的细节。
护工在后面听着,心里也酸涩的不行,阿尔兹海默就是这样,会做出许多无厘头的事情,会开始一件件忘记,又会一阵阵的回忆。
后来阮念干脆也忘记了结婚的事情,常常一个人坐在窗边发呆,梁西闻带来了诗集,一首首念给她听。
阮念就会自言自语,“我结婚的时候,梁西闻每天都给我念诗。”
“是吗?”梁西闻笑着问她,“还有呢?”
“我有照片,”阮念就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手机按开,递给他看,“你看,这是我,这是梁西闻……梁西闻今年才四十六岁,我们刚从巴黎回来,这张照片是我女儿拍的……”
阮念的病程发展的很快。
加上那天下了大雨,她说想去环山路,于是梁西闻叫了车,陪她一块去环山路——他一直纵容着阮念,对她的要求有求必应,或许也是因为知道阿尔兹海默不可治愈,所以分外的照顾着她的情绪。
两个老人在环山路上肩并肩看着雨中的燕京,梁西闻也不知道阮念是否回想起了什么。
她只是安安静静地、紧紧地牵着他的手,忽然叫他问他,“梁西闻。”
“嗯?”
“你说,你相信下一辈子吗?”
“我信。”
“我也信,”阮念说,“那我们的婚戒不要摘了,这样我下辈子一眼就能找到你。”
“不摘。”
“你给我读首诗吧。”
“读济慈的好不好?”
“好。”
“明亮的星,我祈求像你那样坚定,但我不愿高悬于夜空,独自辉映……”
阮念过世的时候葬礼很简单,梁西闻跟她在雨里坐了一整天,阮念去世的时候很安静,也没有任何痛苦。只是那场雨停了,她安安静静地在他怀里睡着了。
怕梁西闻想不开,也念及他淋了雨,梁清黎是希望父亲能够继续生活的。
所以葬礼一切从简,也怕吵闹着打扰了梁西闻休息。
那天梁西闻一言不发地坐在西郊的花园里,仔细地把自己的琴擦了又擦,他没来由地说以前都是阮念擦琴,还要给他的琴上涂上保湿膏。
然后又去了衣帽间,看了看阮念结婚时穿的裙子。
最后他换了一身衣服,干干净净的,甚至是特意打理过的。
他跟梁清黎说想去墓地看看,至少得知道个位置。
梁清黎只好同意了,然而到了地方,梁西闻说想自己在这坐会,让她在车上等着。
梁清黎也同意了,毕竟父母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工人早上才将骨灰下葬。
这墓地也是梁西闻和阮念选好的位置,当时说以后要做合葬,但两人从来没有亲自上来过。
这里环境很好,风景清秀,附近一片长生竹林。
梁清黎不太放心,扶着梁西闻上去之后,走前还看了一眼,梁西闻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将墓碑上的照片擦了又擦。
然后他坐在墓碑旁,安安静静地看着那张照片。
梁清黎于心不忍,想在
毕竟也考虑到梁西闻的情绪原因,梁清黎也不好催他。
然而几个小时过去,梁清黎始终没等到梁西闻下来。
她放心不下上去,就看到梁西闻靠坐在墓碑旁,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
他手里拿着一个空掉的药瓶。
他靠在她的墓碑旁,像昨日她睡在他怀里一样。
梁清黎浑身发冷,一把将药瓶拿起来,哆嗦的手看到了上面的药品名称,是一瓶安眠药。
而生产期正是半年前,阮念刚确诊阿尔兹海默的时候。
梁西闻穿着干干净净整洁的西装,是个温雅又祥和的老人。
他的西装内衬口袋里有一个很小的本子,上面的字迹娟秀,大多是阮念以前的随手涂鸦。
一页一个片段。
——在初冬的傍晚,你敲响我的门,我总觉得我木讷寡淡、性格也不怎么讨喜,但你静静地在门外等着,好久好久,我以为你走了,我悄悄走到窗边,却看到你坐在我的门廊前,眉眼含笑,花瓣落在你的肩头,你左手拎着玫瑰花,右手提着热奶茶,你打趣说,蜗牛小姐,你的北极熊先生回家了。
——从此往后,我才知道,原来家是这样温暖的感觉,在你的怀中,远远胜过风景浮世又万千。
——梁西闻,爱你的时候,就像我的身体里绽放了一千只蝴蝶,在追寻着永恒的春天。
——外面乌云漫天,我把思念折了又折,乘着风就来到了你的身边。
——我和梁西闻的婚姻像是藏在森林里的宫殿,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间房间,每一个房间里都塞满了我们的一年又一年。
——我想和你一起慢慢地变老,像风吹着树林在一日日衰老,我相信我们还有下一辈子,那里还会有一万朵玫瑰和爱我的你,还有永恒的清晨与黄昏。
——你的目光好温柔,然后我的冬天结束了。
——我想把你和这过往的每一天都塞进我的心里,所以我的心有无限大,装得下这个世界,也装得下一整个梁西闻。
……
阮念以前总是随手写点东西,梁西闻鼓励她记下来,说以后说不定能出版一本诗集。
阮念说怎么可能。
她其实随手写写画画,也就写了十几段。
梁清黎把这些片段补在了《我们的一生》的最后几页附录里。
梁西闻同阮念相敬相爱五十三年,度过了他们的金婚。
梁清黎忽然没什么来由地想到了济慈的那首诗。
明亮的星,
我祈求像你那样坚定,
但我不愿高悬于夜空,
独自辉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