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九十章(2/2)
原本是不冷的。
在您问之前,是不冷的。
他愣愣地想,喉中却仿佛被硬物哽着,一个字也说不出。
萧岭抬手。
随着天愈发冷,皇帝身边总要备着锡奴手炉等物,便是在早朝时也不例外。
萧岭似乎想给他什么,可他却一把抓住了皇帝的手。
温热的触感令萧岫被烫到一般地颤了下,却握得愈发紧了。
宛如,落水者抓住了一根浮萍。
“陛下,”萧岫声音发颤,“臣冷。”
萧岭犹豫了一息,空住的那只手覆在了少年人不断轻颤的手背上。
“陛下。”萧岫低声道。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呢?
萧岫并不清楚。
或许是他虽没有体会过正常的亲情,但也知道,寻常亲人,大约不会将孩子视为一件工具。
在武帝还活着时,他只要稍有一点胜过了萧岭,只要讨得一点武帝欢心,便见太后欢欣雀跃,反之,则视其如一廉价无用的物件,起先,他极其刻苦,他想得到自己的母亲、舅舅还有其他亲近之人的认同。
后来则愈发反感,也愈发不在意所谓亲近之人的冷言冷语。
萧岫也不羡慕萧岭,因为在他看来,贵妃养子与皇后养子是两个极端,一是极致地放纵,一是极致地控制。
他当时好疑惑不解,触目所见皆如此,他甚至认为,宫中的人并没有任何问题,有问题的人是提出质疑的他。
在知道太后并不是他母亲后,萧岫反而觉得松了口气。
能找到一个理由总是好的——能为太后找到一个理由总是好的,因为不是亲子,所以不必倾注太多感情,因为不是亲子,所以可以毫无负担地责罚与利用。
不过很快,这种找理由能让他心绪稍平,而不会胡思乱想的方法就不好用了。
萧岫发现,自己的生身父母还活着,在赵誉的庇护下,尽享富贵。
无论是对于赵嘉、赵誉还是他的所谓亲生父母而言,他都是一件可以利用的工具。
区别只在于,是拿他攫取权力,还是攫取利益。
而工具,在失去利用价值后自然可以随意弃置。
“陛下,”萧岫闭上眼,声音一声比一声轻,“陛下。”
陛下。
说出实情,可能是他对萧岭最后的价值。
所以您能不能,他近乎惶恐地想,能不能,别不要我?
“阿岫。”
萧岫听到萧岭的声音,下意识地抬头去看皇帝。
萧岭抽出手。
萧岫手指颤了下。
然而下一刻,这只手就落在他脑袋上,用力按了两下。
“谢谢。”
他听到皇帝说。
温和,却郑重其事。
谢什么?
然后呢?
要遗憾地告诉他什么吗?
萧岫紧紧地抓着萧岭的手指,骨节泛着失血的白。
“陛下,臣以后,还能够姓萧吗?”
他没敢直接问出臣以后是否还能做您的弟弟。
他害怕得到委婉否定的回答。
不等萧岭开口,萧岫已立刻解释道:“臣知道,以臣的身份,这样做是强陛下所难,”从此之后,再不会有人会寄于萧岫继位,萧岫,解决了一个对于萧岭执政的莫大隐患,虽然这个隐患,是萧岫自己,“臣明白,臣不能随先帝姓,只是……”他发现他甚至不如一个出身平常的士子,至少后者家中并没有获罪。
而赵氏因为谋反,此刻满门皆是罪人。
平日里无比巧言善辩的少年此刻竟连一个像样的理由都找不到。
发间的手微微用力。
礼法上不能随先帝姓?
萧岭被少年人说得无奈又心头滞涩,“那就随朕姓。”旁人为自己求情,都会捡好听的来说,偏偏萧岫,把自己的不利条件说了个遍,五指一拢,把少年原本一丝不苟的头发揉得蓬乱,“长兄如父。”
萧岫闻言,呆呆地看着皇帝。
舌尖发麻,嗓子干哑疼痛。
莫大的狂喜与惶恐几乎令萧岫无法思考。
半晌之后,才说出句,“爹……”望着萧岭骤然放大的瞳孔,萧岫倏地反应过来,“不对不对,哥,皇兄!”
回答他的是轻轻拍了拍他头的手。
眼神简直像只在雨中被淋透了的,被人抱回温暖房屋中的小狗。
瞬间,亮了起来。
就在此时,殿门被嘎吱一声推开。
两人同时转头。
谢之容看到殿中场景,眸光微凉,神情却毫无变化,彬彬有礼地询问道:“陛下,可要臣出去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