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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前缘(一)(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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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黑影一坠而下,惊飞雀鸟无数。

木质巨鸢烧净了最后一点灵石,便如断线风筝一般打了个旋,栽进树林里。幸而坐在上面的人早有预料,打了个滚坐起来,未曾伤到分毫。

摔下来的是个娇小少女,轻薄道袍已微微散乱,她忍痛爬起来,定住眸思忖片刻,弃了身后已化为青烟的巨鸢,和装在巨鸢上的全部行李,在林中摸黑疾走。

铅色的浓云低垂,从四穹盖下来。朔风猛刮过树杈,一阵折断的响动,仿佛野兽的嗥叫。

这一路枝枝杈杈快速后退,风动松尖,四面无人。

紧绷,慌乱,喘息,深一脚浅一脚。

四面忽而由晦转明,照亮她那一对发丝乱飞的双髻,徐千屿警觉地望天。

浓云缓缓散开一个缺口,透出一缕惨白日光。

那是修仙人恶战的灵气残留,在空中形成了经久不散的漩涡,如老天睁开一只死气沉沉的眼睛,转动眼珠,从天上冷冰冰地注视着她。

纵然徐千屿一向骄狂,看到此处,也觉得心虚一瞬,恰逢她正提着裙子过河,一脚踩在石头缝隙,气力不支,连人带剑扑倒在溪水中,将水花溅出老高。

冰凉的溪水同脸上身上的热气对撞,激得她打了个寒颤。徐千屿的睫毛颤了两颤,睁开眼,看清了自己的倒影。

一张面无人色的脸倒映水中。散落的发丝卷曲着黏在脸庞上,唇边、脸颊满是斑驳的血渍,混杂着汗水、灰尘,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面貌,唯一双黢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水面。

徐千屿盯着水中人看了片刻,难以容忍自己的狼狈,不顾伤口刺痛,鞠起水洗脸。揉了两把,才使这张脸大致现出本来的模样。

十七岁的少女,额心有一点赤红朱砂,不是点上去的,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使这张脸凭空生出股端丽的意味;一双眼睛阔而明亮,睫毛长而浓密,悬着的水珠正从上面滴落下来。

这双眼睛如长在男子脸上,有个俗名叫做“照桃花”,但在姑娘家的一张娃娃脸上,不免有些过于生猛了。像是某种奢华易碎的宝珠,倨傲闪光,叫人难以亲近。

然而右边脸蛋上,却有几点肿起的指印。她皮肤薄,因而分外惹眼。

徐千屿抬袖擦脸时候不慎碰到伤处,倒吸一口冷气,小心摸了摸,皱起眉,觉得烦。

纵然她这些年嘴欠、手欠、连眼神都欠,多的是人看她不顺眼,但一仗着师兄沈溯微在前,二仗着自身修为高,到底没有被人打过脸。

——打她的这个人,正是她师兄沈溯微。

她出来之前,点了迷幻香暗算师兄,怕师兄有后手,还提前在他茶里下了药,然后趁他无力反抗,伸手便从他怀里摸走了她要的东西。

那承装魔骨的盒子,据蓬莱仙宗上下所知,保存在流英阁内,等待着其他宗门的长老前来观瞻。

但是架不住徐千屿脑瓜聪明。

她知道,以师尊徐冰来的多诈性子,如此惹人忌讳的东西,不大可能堂而皇之昭告天下,而从来都是交给最妥帖的人。

她的计划临时起意,原本漏洞百出,偏巧沈溯微刚从妖域回来,身上伤未好全;师门上下也没想到竟有人如此胆大包天,敢贴身抢沈溯微的东西,竟叫她一举成功。

沈溯微自然也没想到。

他纯属阴沟翻船。

道袍委地时,他回了一点力气,本可以掐她脖子,或者击她的命脉,她做好了准备,谁知他只是尽力伸出手,在她翻箱倒柜时触到了她的袖子,然后猛然收紧,将她一把拽到面前,脆生生地给了她一个耳光。

这一巴掌不含丝毫内力,意外地没有打折她的脖子,只拍在面皮上,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叫她瘫坐在地上,半晌没回过味来,心内战战兢兢,不敢抬头看对方的眼睛。

“要脸么。”

直到她清晰地听到了这三字,这才震惊地抬起头来。

师兄并未看她。他双目紧闭,面无表情,嘴唇微微抿着。那一双如蝶翅般优美的弧度下方,有睫毛的阴影落下来。

有种看不见的寥落杀气,在整个室内冲撞,逼得室内的纱帐都翻滚而起,配合着外面电闪雷鸣。

方才打了她的手蜷在袖子里,从衣袖的弧度看出,他捏紧了指节,用力得微微颤抖,是在忍耐。

沈溯微为人处世清冷克制,处处留有分寸,颇有君子之风,多数时间,甚至是漠然的:与他无干的事情,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徐千屿从没见过他言行刻薄,又何况如此失态。

眼下的场景是像做梦似的暗沉,混乱,光怪陆离,这是她第一次见他打人——打的就是她。

看他气成这样,徐千屿心内惶恐。但合该如此:因为她这么做,属实是坑惨了师兄。沈溯微很少办砸事情,这次若丢了魔骨,师尊一定会要他好看。

然而,在这等威压之下,她亦恍惚明白,她所做的这件事,开弓没有回头箭,打一开始就注定与过去的日子相诀了。

这么一想,她恶向胆边生,伸手便往沈溯微怀里的储物囊内探去,沈溯微对她不设封印,故而她一路上畅通无阻。

那盒子落在地上,里面的一截不起眼的焦黑之物落在一边,惊恐之中,徐千屿俯身摸索,在室内的忽明忽暗中将它捡拾在手中。

“徐千屿。”然而沈溯微的声音又迎头砸下来,既轻又寒凉,他知道自己拦不住她,便也不再挣扎,一动不动地任她翻捡。

徐千屿抬头时,他的眼睛豁然睁开,如此美丽的一双眼睛,有一种过分的洁净:黑的如乌玉,白的如冰雪。倒映着森严规矩,大道无情。视之如被冰冻三尺,“你出了这个门,便是叛出师门。下次见面,我会杀你。”

徐千屿手一抖。

大约这就是正道对邪道的震慑,师兄不抵抗了,她却手抖得东西都拿不住。

她曾在背地里听到大师兄二师兄嚼舌根,说三师兄沈溯微是师门的剑,师尊的狗。做他的师妹八年,已知道他感情淡漠,或有感情,但也事事以师门清誉为先。如今她有辱师门,便知道他说到做到,不会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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